圖：張金庫的小妹在病床旁跟哥哥道別。

愛讓無常變不凡　張金庫一生病苦因愛圓滿

「張金庫，你又來了啊，是不是明天拔管後又要出院呢？」只見插著管的他，靦腆地點點頭。張金庫是花蓮慈濟醫院急診、內科加護病房的常客，過去十多年來，他因為氣喘，進出醫院的次數超過上百次，急診與病房照顧過張先生的同仁，對他一定都不陌生。

這兩年來，張金庫的氣喘情況日趨嚴重，幾乎每個月都會到急診報到，光是緊急狀況住進內科加護病房就約十八次。每次他氣喘發作都喘得很厲害，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，才願意到花蓮慈院掛急診，嚴重時還曾無呼吸心跳，經插管急救才救回一命。內科加護病房主任陳逸婷說，每次張金庫氣喘發作，支氣管就會嚴重痙攣，呼吸困難，急診醫師給予氣管內管插管並使用呼吸器後，並轉入加護病房治療。經數日的治療後，張金庫病情逐漸改善，順利拔管、脫離呼吸器後就會出院休養。

過去的日子，張金庫很努力地想要有份穩定的工作維生，有時一出院便趕著去工地打零工。但礙於身體狀況，張金庫明知油漆中的甲醛物質，會誘發他氣喘發作，他還是硬著頭接下工作；甚至有次在民宿打掃時，空氣中的塵螨又誘發氣喘發作，讓他多次入院治療，逼得他不斷地中斷工作回家靜養。儘管如此，看到張金庫如此認真生活，也讓內科加護病房的同仁不忍苛責他，甚至知道張金庫貧病交迫，私下發起愛心活動，幫忙他付房租、水電錢度過難關。雖然只是小小的心意和舉動，但濃厚的人情味讓張金庫心中倍感溫暖。

◎慈善走在前線　有醫療當後盾

「唉，說到這個孩子，過得也實在是辛苦！」陪伴張金庫十多年的常住志工林寶彩師姊說，剛認識張金庫時，他只有二十多歲，剛結婚，知道他經濟狀況不好，氣喘又經常發作，但孩子接著一個個報到怎麼辦？在家中從不需要她下廚的寶彩師姊，一念不忍，讓她搖身一變，充當「媽媽」，趕緊至中藥行取藥，替他太太做月子。期間，林寶彩師姊早已察覺他的窘境，多次緊急送去「急難金」，讓他購買生活用品，度過捉襟見肘的困難。林寶彩師姊對張金庫一家無微不至關懷和視如己出的照顧，讓張家相當的感動與感恩。直到有次去他家時，人去樓空，才斷了聯繫。

為氣喘不定時發作所苦，張金庫從有家人，到家人沒來往；從有太太小孩，到前妻與小孩離開他，只能以工地或是零工維生，微薄的工資生活幾乎都不夠用了，根本就負擔不起房租。每每租屋期滿就被房東趕，所以住處一個換一個，最後連太太、小孩也紛紛離開了他，日子硬生生地陷入困境。當時醫院的社工也曾將他提報為慈濟基金會關懷個案，由社區志工持續關懷，但張金庫居無定所，有時連寶彩師姊想要居家關懷也找不到他。

「過年過節，他的身影總會在我的腦中浮現，好不容易四處打聽才得知他可能的住處，想要帶點食物去看看他，卻總是撲了個空。」林寶彩師姊無奈地笑著說：「然後，過不久又會看到他，穿著一身病人服出現在內科加護房」，寶彩師姊就會急忙地張羅些衣物、乾糧給他，並請社會服務室協助幫忙協助醫藥費用。說著說著，深刻感受到他被命運逼得走投無路的寶彩師姊，眼眶含淚，差點忍不住潰堤！

◎深受病苦　張金庫卻樂當良語良師

張金庫每次送到急診室時，幾乎都是「千鈞一髮」的狀況。從住院醫師時期就照顧過張金庫的內科加護病房主任陳逸婷說，張金庫的氣喘是屬於重積性氣喘，是氣喘類型中屬於最嚴重的形式，往往發作時會在極短時間內因支氣管痙攣，病情難控制，需要用更高劑量的藥物治療，甚至對藥物治療反應不佳，引發呼吸衰竭，嚴重可導致病患死亡。

相處久了，醫療團隊也知道張金庫個性老實，不愛打擾大家，所以總是病情控制穩定後，就默默出院。陳逸婷主任說，張金庫也算是個配合的病人，插氣管內管不會亂拉管子，照顧過他的醫護人員都知道他有困難，都盡量不拿自費醫材增加他的負擔。甚至有照顧他的護理師會在拔管當天幫他訂醫院餐，讓他吃飽後再去社會服務室辦出院手續。醫療團隊擔心他出院後沒有支氣管擴張劑或是藥物使用，還會安排特別門診，讓張金庫在打零工的空餘時間可以回診拿藥。

對陳逸婷主任來說，張金庫也是醫生們的老師。陳逸婷主任說，評估能不能成功脫離呼吸器的各種測量指標，沒有單一數值能精準的預測；其中一項評估重點，就是病人的感受：是否覺得自己有能力自己呼吸，不用靠機器了。但是在加護病房中，病患的心聲常常被淹沒在一堆儀器設備及檢驗數值裡。所以每次在病房看到張金庫，她就會機會教育隨堂測驗醫學生，如何判斷呼吸衰竭病人是不是可以脫離呼吸器及氣管內管了。「這時，就會看到學生認真的翻張金庫的呼吸機能測驗報告，看了很久還是無法決定病人到底能不能拔管。」陳逸婷主任笑著說，這時，她總是會多問張金庫一句「張大哥，你覺得你可以拔管了嗎？」，張金庫笑笑地點點頭後，陳逸婷就順利幫他拔管了。其實病人的感受度是最重要，張金庫也樂意與醫學生分享他的病情，展現出樂觀開朗的一面。

◎命運逼磨　怎料無常驟至

 
圖說：在等待器官捐贈作業程序的過程中，林寶彩師姊一直緊守在張金庫床前，除了為金庫加油打氣，更時時注意他的狀況。

雖有親人，張金庫卻不想、也不敢去打擾，只是沒想到生命無常來的這麼快。

七月初，張金庫因氣喘發作，到院前無呼吸心跳，再度被緊急送到花蓮慈院急救，雖然恢復心跳及血壓，但是因嚴重缺氧性腦損傷，持續深度昏迷，失去大部份的腦幹反射，剩下微弱的自主呼吸能力，即使幾過好幾天的觀察，仍沒有起色。經過兩位專科醫師判斷，以腦損傷程度，屬於生命末期狀態。內科加護病房團隊擔心張金庫撐不過這次，在社工尤佳韻的協助下，終於透過張金庫的就醫記錄，找到了張大哥的手機號碼，並由接案社工張予銦協助聯繫。張予銦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撥通電話，沒想到竟順利找到人正在外地的大哥，兩天後，張金庫的大哥、大嫂和三哥紛紛趕來花蓮慈院，並告知危急程度。

「如果四哥真的有這樣的因緣，就成就他去做好事，相信樂於助人的金庫也會願意這麼做的。」十二日，張金庫的病況惡化，陷入深度昏迷無法自主呼吸，必須仰賴呼吸器。陳逸婷主任向張金庫的大哥、大嫂、三哥和小妹解釋病情後，家屬不忍張金庫繼續受病痛折磨，決定填寫不施行維生醫療同意書。於是陳逸婷主任婉轉地跟家屬說明「心跳停止後器官捐贈」的可能性，難忍悲痛的家屬在深思熟慮後，決定為張金庫做出器官捐贈。

護理站這頭，電話接連不斷地放下又接起。器官捐贈小組接獲消息後，並啟動一連串的作業程序，社工尤佳韻、張予銦與協調護理師施明蕙分頭聯繫著檢察官、相關的醫療團隊，配對與聯繫受贈者及醫院。在等待器官捐贈作業程序的過程中，林寶彩師姊一直緊守在張金庫床前，除了為金庫加油打氣，更時時注意他的狀況，想盡辦法好讓他可以更舒服些，雖然疲累，卻是歡喜受，也感恩有此因緣能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。

但礙於張金庫是到院前死亡，需由檢察官相驗死因，醫療團隊考量撤除張金庫的維生醫療後，何時心跳停止無法掌握，司法人員也無法先隨時在一旁等待，難以在心跳停止五分鐘時完成相驗，將張金庫順利送進手術室。無法如願捐贈器官，張金庫家人決定為他捐組織，但考量張金庫患有C型肝炎，也無法捐贈組織。儘管因緣不具足，但張金庫的家人還是相當感恩醫療團隊的努力。

◎愛的關懷敲心門　生命最後一刻解心結

生命有長有短，無常往往來得令人措手不及。十三日上午，在家屬的陪伴下，醫療團隊為張金庫進行最後的生理檢測，並撤除維生醫療。在一旁陪伴的社工張予銦，在訪談中查覺到張金庫與前妻、女兒微妙的感情後，體會到張金庫生前未盡事宜的遺憾，決定幫他聯繫前妻與女兒。張予銦說，既然這已經是金庫人生中的最後一段路，如果能放下彼此的心結，金庫能更安詳的離開，家人心中也不會留下永遠的遺憾。

翻開厚厚的社工筆記，張予銦找到了當年張金庫女兒的家扶中心社工電話。拿起電話準備撥打時，張予銦內心默默祈禱電話一定要接通，經過多方聯繫後，終於輾轉聯繫上張金庫的前妻。當天傍晚，前妻與女兒就趕到加護病房，見張金庫最後一面，兩人多年來的心結終於解開。

「緣分盡了，就要學習放下，讓四哥(金庫)安心的走，祝福他去一個再也沒有病痛的世界了！」家屬最後一一的輕聲的在耳邊與張金庫道別。十四日中午，金庫悄悄地在家人及醫護團隊的陪伴下，於加護病房安詳往生，家人選擇用祝福陪伴金庫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。（圖、文／彭薇勻）